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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國紅豆，此情相思

發(fā)布日期：2023-12-14 點(diǎn)擊：[]

小德子接觸最深的有形之物,，自然是南戲,。

街坊鄰居自小和他講故事，他娘妙優(yōu)在茶館子聽?wèi)驎r,，恰逢煽情戲劇片段,，觸景生情，潸然淚下,。他爹以儒那時是白白凈凈一書生,，經(jīng)過他娘一時同情，遞了帕子與妙優(yōu),，兩人因此情投意合,，喜結(jié)連理。故事確實不假,，自記事起,，娘親爹爹一得空就帶他去茶館子聽南戲。

茶館子又為何處呢,？茶館子是這座小城里唯一一家有南戲的樓,。南戲又是何物呢？南戲是根據(jù)話本子改良,，真真由人扮演的表演,。那舞蹈,、故事都是頂頂一流的，相傳天子觀戲都入戲三分哩,。所以不論是達(dá)官顯宦還是白丁俗客,，過了這館子都會不由自主跨過這樓坎兒。再回過神來,，已經(jīng)坐著吃茶,，聽上幾首小曲兒，觀上一部南戲了,。一邊吃茶一邊聽?wèi)?，累了就躺?/span>上睡覺，樓外,，是百川美景,、美食、商品,，吶喊聲絡(luò)繹不絕,；樓內(nèi)是山水雅境，閑談,、樂曲,、書畫，少長賢集,。

小德子一家尤愛聽?wèi)?，一得空巴不得住在茶館子，待到宵禁方才離開,，一來二去,，成了館子的熟客。小德子有時聽南戲忽而厭煩,，每每問聽?wèi)蚓売?，總有一句胡掐的話,，娘親就會笑著摸他的頭,，戲本子總寄托著某種相思，人生如戲,，戲如人生,。

小德子自然不懂相思為何物，但當(dāng)他在家里看見爹爹出門,，只留下娘親和他時,，娘親便會坐在書桌前，翻著爹爹的書,，一直翻到他回來,。他隱隱覺得,，那便是相思吧。

娘親和爹爹喜歡在茶館子聊詩詞歌賦,，耳濡目染下,，小德子無形中第一首記下的詩便是先人留下的一曲《相思》。白天在茶館子里聽?wèi)蛞姲賾B(tài),，傍晚醒來爹爹背著他踏過山間小路,，靜聞空山鳥鳴，四周炊煙寥寥,，唯有夜色伴行,，娘親托著小德子的背，一會兒抬頭望向圓月,，一會兒低頭吟唱著什么,，細(xì)細(xì)聽來，還是悅耳的聲音,，他就想起來了那首詩——紅豆生南國,，此物最相思……

小德子9歲時，茶館生意不如從前了,。往日熙熙攘攘如集市般的茶館,，戲臺子中央的紅色幕布不再鮮艷如初。他對茶館子初次印象里,，戲臺上屏畫繡著山水,，群山星羅棋布，重重疊疊,，俱浸于大江之中,，栩栩如生，綿延不絕,。若聽說書人說書,，有時后面畫屏美景更勝故事三分。娘親爹爹有時也愁眉苦臉,，樓外人煙寂寂,，荒蕪破敗，號哭聲屢屢不絕,，樓內(nèi)千瘡百孔,，冷清幽靜，小二也不如昔日,，憔悴了不少,。城門死守，白日官兵橫行,，唯有戲子語聲響徹茶館,，僅有的幾人竊竊私語,，婉轉(zhuǎn)的歌喉蓋過了哀嚎。小德子聽見張居正的名字,，上私塾時記得夫子講過,，他是一位賢相，天子倦怠,，民間怨聲載道,，狼煙四起，又有竊賊欲覆皇朝……他回頭看向娘親爹爹,，他們臉色凝重慘白,，見到小德子，臉上雖依舊掛著笑,，卻有些牽強(qiáng),。

小德子家旁邊住了一位漂亮的姐姐。姐姐是新來的,，見到她的第一眼好生眼熟,，她摸了摸小德子的頭說，小德子不認(rèn)識翠云了,，你爹娘常來茶館子哩,。他突然想起來，這是茶館子里一直唱戲的那個姐姐,。

茶館子快要倒閉了,，她說。

但是館子?xùn)|家愿意繼續(xù)收留她,，雇她唱戲,，和她一起唱戲的祖上，因戰(zhàn)事吃緊,，他也被拉去了前線,，當(dāng)兵犧牲了。小德子很快想到爹爹,，但他轉(zhuǎn)念又想,，爹爹是不會離開娘親的。翠云笑了笑,，勾了勾小德子的鼻子說,，你自小心思多，以前聽南戲就往窗臺外瞧,。有想的去做，戲班子留你個位,。

小德子一家依舊如從前那樣,，從城邊出來,，到城中茶館子去聽?wèi)颉Ｈ藷熈攘?，寒尸遍野?/span>路有凍死骨,，朱門酒肉臭。但茶館子的桌子翻新了,，茶館子也翻新了,，小德子還是十分高興的。他們來時恰好望見館子?xùn)|家點(diǎn)頭哈腰,，往轎子里的人連忙道謝,，馬車往城外行去，小德子一直盯著馬車,。它卷起一地?zé)焿m,，破開城門口衣衫襤褸的人群，關(guān)上城門又不漏一點(diǎn)人出去,。戲劇像往日往年一樣,，照常上演，其聲之悠悠,，其音之哀切,，在場的人無不潸然淚下。小德子看著不知為何,，莫名感同身受,，流下了淚水。他的雙眼模糊,，往窗外看,，滿是三尺白綾，遍地冥錢飛揚(yáng),，娘親爹爹更是泣不成聲,。

小德子11歲時，在半山腰往家的方向望見了官兵,，他心里一個咯噔,，拔腿就跑，回家時,，只剩掩面而泣的娘親,。此后，娘親不再聽南戲,，日日寫信,，日漸消瘦。家中糧食見底時，小德子加入了戲班子,，干起了活,。小德子，你想唱戲嗎,？翠云問道,。小德子坐在茶館子屋檐上，望著一排排站在城墻上的士兵,，試圖尋找爹爹的身影,。翠云站在亭臺樓閣上，抬頭看著小德子,，望著杳無人煙,，素縞漫地的城，長嘆一聲,。

我這一生為南戲奔波,，曾受天子浩蕩恩澤，那是無數(shù)人為之向往的去處,。京都真是一個開明盛世啊,，繁華，燈火通明,，皇城金碧輝煌,。但那開明下，天子無心,，張居正盡心盡力,，力挽狂瀾。張丞相薨逝后,，終是無力回天,。我看見這芳華下的腐敗，毫不猶豫離開,，將所見編成戲劇,，傳與百姓。我很高興,，編的南戲本子傳遍天下,，文武百官略有耳聞，可沒有技藝,，又如何傳神演繹我心所思,、我心所想？城門失火,，殃及池魚,。這里不久后就要被攻陷了,，早點(diǎn)離開吧。

小德子知道這意味著什么,，他只有一位親人了,。

義和團(tuán)來得很快,，翠云帶著小德子和妙優(yōu)走后沒幾天,，小德子的家沒了。他們南下來到豫章,，這里與世隔絕,，山重水復(fù)疑無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——桃花源,，像爹爹一本書中寫的那樣,。小德子這才意識到，爹爹明明是書生,，最后卻像武人一樣握住了刀,，在漫無目的的黑夜中期待未來的團(tuán)聚，他與娘親一樣,，學(xué)會了相思,。爹爹在戰(zhàn)線時，也思念著小德子和娘親吧,？他握著爹爹的筆,，照著記憶里他在桌上的模樣，靠著思念,，那匯聚而決堤的感情,，凝在了一撇一捺上，成了一首首詩,，一行行書,。戰(zhàn)場九死一生，要么尸骨無存,，要么榮歸受勛,，小德子的心里早已接受了那個不可能的答案。憤怒與不解在紙上描繪出生動的情節(jié),，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人躍然紙上,，他體會到了南戲編劇的意義。